洛 短篇故事《怒火冲天的火弩》 “从下面的村庄, 有两条路可以到寺院要塞。”霞说。 顺着她的视线, 我看见不远处有两道金光闪闪的楼梯, 连接着山上的寺院和山下的农舍。 也许每一座木屋里都有一个家庭吧。 人们出生,逝去—— 最重要的是,他们写下了一首又一首的歌曲。 也许这些歌曲应该用竖琴和鼓合奏, 长笛独奏说不定也可以, 过会儿让我亲手做一支芦笛。 这事搁一搁,我还是先整理一下身上的羽篷。 我先前是不是忘记梳理羽毛了? 话说小镇那里一定有小酒馆。 现在来上一杯酒就最好不过了。 “洛……”霞在叫我。 糟糕,她刚才好像在说,我待会儿要做什么。 我的视线回到她脸上, 注视着她狡黠的笑容。 她的双眸闪耀着黄昏余晖, 她的睫毛煽动着我的心,我好想…… “重复一遍,我刚才说的话。” 啊,寺院什么什么的,还有什么?? “我和你会合的地方是??” 我低声嘀咕着,其实我毫无头绪。 我拔下头上的一根羽毛, 希望能顺便拔点儿灵感出来。 她的下唇饱满诱人, 闪烁着水润的光泽。 今天她的嘴唇算是紫色的吧? 说起来昨天明明是蓝紫色的。 “被他们捉到,我就死了。”霞说。 这话惊得我呼吸骤停。 “谁?!”我龇牙咧嘴地追问。 “守卫啊,”霞回应道。“不然还能是谁呢。” “那么我去引开他们!什么时候?” 她指向天空, “日落前会有一道绿光, 到时候你把驻守西墙的守卫引开。 我就越过城墙,潜入牢房。” “日落之时,演出开始。”我笑说。 “我们在哪里会合?” “大门。 我会朝天上扔出金羽, 你要在十次呼吸之内到达大门。” 霞一边说,一边抓住我的羽蓬, 拔下了一根羽毛。 “你刀一扔,我就到了。” 我信誓旦旦地说道, 世上没有任何事情比我的承诺更真切。 “我知道的。” 霞点头,仔细告诉我最安全的路线。 她心思细密,计划周详, 必然万无一失,我放心得很。 夕阳西沉,天色正好, 我看向天空,那朵云看起来很像茄子, 我还以前看过一团像小狗的?? 我不喜欢这道楼梯,真的不喜欢。 覆在岩石上的台阶是金色的, 颜色跟我的羽毛几乎一模一样。 我咬牙切齿地盯着这些台阶, 思考着应否用点儿魔法改变它的颜色。 该死!霞现在需要我,我可不能浪费精力。 也许她正是知道这里的环境, 才让我走这条路吧。 说起来, 穿着红色斗篷走这道路似乎会更搭, 靛蓝色斗篷也不错。 我一边走一边想,转个弯就到了吧? 眼前还是长长的楼梯。 只有人类才会设计楼梯这种无聊的玩意儿, 这样爬山多没趣! 早知如此我就从悬崖爬上去算了, 不过霞叫我走楼梯的……我肯定没听错。 我从地上捡起一些小石子,在手中把玩着。 突然,北面传来阵阵魔法吟唱声, 我仔细一听, 是从盘缠交错的露滴森林传来的。 森林之歌在脑海中萦绕不去, 我开口唱了起来。 “什么声音?”上方有人说话。 入口到了! 一名守卫出现了, 身上衣服黑不溜秋, 看起来像一道影子。 “你是谁?”他逼问。 “我是洛啊!”我应道,怎会有人不认识我呢? “谁?” 我讨厌他,他比刚才的楼梯更可恶。 “我是洛!来自洛特兰部落的战舞舞者! 如晨曲般沁人心脾, 如夜舞般勾魂摄魄, 我就是魅力的化身──” “他就是那个瓦斯塔亚的街头艺人。” 另一名守卫打断我的话, 他的衣着同样单调乏味, 在这个小镇我从未见过这种装束。 刚才的守卫胸前有个金光闪闪的东西, 我将它一把扯下。 “喂!” “这是什么?”我问。 这人配不上这玩意儿, 虽然我也不太清楚这是什么东西。 他想从我手中抢回那个东西, 我一翻手掌躲开了他, 另一手还在把玩着小石子。 “拿来!” 我手指屈伸, 对着他的脸弹出一颗又一颗的小石子。 “没门儿。”我尽可能以无辜的声音回应。 “这个东西很重要吗?” 他霍然拔出了一双曲剑。 可还没来得及举起,我就抢下了其中一把。 “打开大门, 便把这个闪闪的……欸……玩意儿还给你。” 我建议道, 手上的玩意儿在指缝之间来回穿梭, 然后甩了几圈,缠在我的手臂上。 可是他居然不听话,还想打我, 真是个横蛮无理的混蛋! 我一个筋斗翻到了他背后。 他飞快地转身, 手上的单刀直直朝我劈过来。 我弯腰躬身,躲开掠过的刀刃, 一个背靠撞了他一下。 他脚下一个踉跄, 便伴随着惊呼声, 顺着楼梯滚落下去。 另一名守卫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搭档滚下楼梯, 然后转头盯着我,我摇一摇头。 “说真的,你们怎能不认识我呢?” 他手持长矛,朝我悍然一刺。 我旋身避开,双手一展, 身上羽篷拂过他的双眼。 他眼前看不到东西,脚下突然绊倒, 整个人狠狠地砸在自己的盾牌上面。 他连人带盾在地上滚了一圈又一圈, 接着骨碌碌地从楼梯滚了下去, 传出乒乒乓乓的声音, 直至撞到先前摔下楼梯的搭档才停下来。 我探头一看, 见到他们两个摔了个四脚朝天, 不禁哈哈大笑,这下总算解恨了。 “你们的舞技太差劲了。” 我一边感叹, 一边低头细看羽蓬有没有沾到脏东西。 他们蹒跚地站起来,抬头怒瞪着我。 “没事吧?”我和善地问。 他们刚才逗乐了我,我可是心存感激的。 他们一边咆哮,一边跨步冲上楼梯, 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呢。 我向后跃开,笑着问他俩: “想知道派对和打架的分别吗?” 他们手上武器不断劈向我。 “派对能让人兴奋一整天,”我说, 双脚用力一伸,把他们又踹下了楼梯。 “打架……只能让人兴奋一会儿。” 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劈啪声, 我不禁微微一笑,游戏开始了。 “你们要加油喔!” 我一边跑,一边回头挖苦身后的追兵。 说真的,我要从这里逃出来。 现在身后有二十名守卫,还是三十名? 或许更多。 跑进他们的营房真是个坏主意, 不过这让我整个人精神多了。 守卫当中有些人举起外型奇怪的十字弩, 上头绑着个铁筒,里面好像包裹着火药。 这些武器好像有名字的, 不管了,叫它们“火弩”吧! “火弩”嗖然射出, 轰得墙壁上千疮百孔,我随即一溜烟窜了出来。 我悄悄溜进庭园, 轻盈地转了一圈, 体内的魔法在空气飘荡着。 大门开着,我可以直接跑掉。 不过,霞需要我。 躲在壁龛的守卫高举一把巨大的火弩, 大步向我冲来。 我盯着他手上的武器, 要是叫“怒火”会不会更好听? 他扣下机关,火弩朝我射出, 我纵身扑去,跪伏在地, 堪堪避开了流矢。 “你知道‘弩’字跟哪些字押韵吗?” 我高声问道。 我使劲一踢, 守卫直直被踢飞出去,重重摔在地上。 我走到他面前,旋转身子, 狠狠地赏了他一记耳光, 声音比他“火弩”发射的声音还要大。 “这耳光打得好!打得妙!” 我配合着刚才耳光的力度, 激动地大叫起来。 他蹲在地上,低头拔出身上短剑。 “你怎么就是听不懂我的话呢?” 真想找到厨房,那里应该有巧克力。 天色不一样了, 我转身抬头看向天空,寻找着太阳的踪影。 太阳西沉,已经消失在了山岭背后, 倏忽之间一枚绿色光球出现在天空上方。 “派对开始!” 我兴奋得直叫起来, 现在成座寺庙的守卫都来追杀我了。 “投降吧!”一名戴着金属头盔的守卫大吼。 “不!还要忙着让你们分心呢!” 我回头应道,他一脸困惑地盯着我, 好!下一记耳光就留给他。 突然,无数长箭从对面的城墙破空而出。 我穿梭于箭雨之间, 箭上羽毛纷纷与我刷身而过, 传出阵阵呼啸声, 我享受着这些声音。 说起来,如果那顶金属头盔给我戴的话, 会不会很好看呢? 金色的羽毛飞上高空, 稍停片刻,然后徐徐落下。 看来霞已经准备好了。 第一次呼吸。 尽管她说我有十次呼吸的时间, 但是哪怕四次也太久了, 我要快点看见她安然无恙的模样。 “想看看更迷人的舞步吗?”我问最近的守卫。 他好像不感兴趣。 我就地一个翻滚,在他身后蓦然出现。 他猛然转身,刚好撞上我的羽蓬。 一阵劲风刮过,他的身子犹如陀螺般急速旋转。 我的最佳纪录是十二圈, 可是那时是在山上玩的。 第二次呼吸。 他转了九圈便停下来,整个人狠狠摔在地上。 该死,可惜没有时间让我多试一次。 第三次呼吸。 我要快点回到霞身边,她需要我。 我纵身跃至城墙之上, 朝着大门用力往下一跳。 第四次呼吸。我身在半空。 霞朝着大门跑来,身旁是一群侍卫。 他们身上毛茸茸的, 完全没法和我们身上色彩斑斓的羽毛相比。 他们一定是来自索卓克部落的, 看起来一本正经, 不过我倒是挺欣赏他们前臂后面那层厚厚的毛。 绒毛交织成漂亮的棱纹, 我的羽毛应该也要试试看。 说起来那个老头子腰上的莎笼真是糟糕透顶, 这个我就不要试了。 “死定了!”他大喊道。 “那些守卫手上有步枪!” “你说的是‘火弩’?”我好奇地问。 他怔怔地盯着我。 “他们没弹药了,”我接着说。 “那些辛尼长弓也没了。” “什么?怎么会?” “因为我是洛。”我解释道。 人类不一定听过我的尊姓大名, 那瓦斯塔亚的同胞呢? “所有人,跟着我往树林里跑!”霞大叫。 十二名守卫从岗哨楼追出来, 他们浑身都是面粉和巧克力。 如果再加上鸡蛋好好搅拌均匀, 就能做一个, 他们叫什么来着,大蛋糕?可馅饼更好?? “快跑!”霞大吼道。 那个老头子快要走不动了, 我连忙过去拉着他向前走。 可儿跪在地上, 陪伴着她死去的侍卫。 霞和她一起祷告, 祈求他的灵魂得以安息。 他头上其中一只角已经断了, 身上涌出的鲜血染红了周围的落叶。 可儿轻轻拔出他身上最后一枝长箭。 在路上,他一直保护着她, 即使最后身受重伤,他依然保护着她。 这名侍卫命不该绝,世上还有深爱着他的人。 他们会唱起他的歌, 虽然回应的只有一片沉默。 我低声唱起歌来,双眼蓄满泪水, 为他的生命悄然离去而唱, 为他的亲人痛失挚爱而唱。 霞站在我身旁,双拳紧紧攥着。 她现在抑压着自己, 但我知道今晚她的悲痛便会铺天盖地直卷而来, 她每次都以为我已经睡着了, 其实我都知道。 她一直都是这样, 而我会吻去她颊上淌下的泪珠。 原来那个老头儿名为阿库尼尔, 他以前是战舞舞者, 现在成为了瓦斯塔亚族的长老, 他和霞正对眼下的时局争论不休。 可儿低头,在侍卫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吻。 她嘴唇抿着,下巴紧绷, 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,看上去比霞生气多了。 她怒瞪着她的丈夫阿库尼尔, 她一直在等候说话的机会, 早就等得不耐烦了。 “阿库尼尔,我要回北方。” “我要把发生的一切全告诉他们。” 可儿一边站起来,一边低声说。 她双臂如同树枝般僵硬地贴着身体。 “可儿,别去。”他反对。 “我要将朱利的遭遇告诉他的亲族, 与他们一同为他祷告。” 朱利也许就是那个侍卫的名字吧, 他应该是个好人,我喜欢他脸上的笑容。 “接着,我要重整军队,带领全族参战。” “你不能这样做!”他激动地高声道。 “你我都改变不了对方的心意, 那么从今以后, 我们分道扬镳,恩断义绝。” 她冷冷地说。 我知道阿库尼尔难受极了, 他看起来就像是胸口被硬生生捅了一刀似的。 她何时下定决心要分开? 顺着山坡逃跑那时? 跑进树林匿藏那时? 还是站在侍卫旁边那时? 全都不是, 相信她很久以前就决定了, 在很久很久以前。 “可儿,别这样……” “就这样吧。” 她干脆利落地回答, 他正想伸手,我上前拦住了他。 “我要跟我的妻子谈谈。”他咬牙切齿地说。 我感受到他一下一下的呼吸声, 微弱的气流拂过我的下颌。 他刚刚应该吃了咕噜果。 我们距离很近, 我的鼻尖几乎抵着他的额头, 他抬头怒瞪着我。 我摇摇头,不发一言。 这时候,沉默是最好的应对。 阿库尼尔身边的两名侍卫神色慌张, 我可是大名鼎鼎的洛, 他们怎敢与我共舞, 他们转头死死盯着霞手上捏紧的羽刃, 看来他们也听过她的大名。 “霞,谢谢你。”可儿说罢,转身蹒跚离去。 阿库尼尔和身旁侍卫默默看着她离开的背影, 他们无言转身, 朝南方走去, 现在只剩下霞和我。 我整个人紧紧挨着她, 我知道她很难过, 为朱利而难过, 为可儿而难过, 为阿库尼尔而难过。 今晚我会喝点酒, 再唱些热情奔放的歌, 好逗她开心。 “亲爱的, 告诉我, 我们永远不会像他们一样分开。”她低声说。 “我们不会分开,我的爱人,我们永不分离。” 我温柔应道,我感受到她的不安。 她比我聪明,但在爱面前却有时会笨笨呆呆的。 “霞,我们现在去哪儿?” “在这里多留一会儿吧。” 我身上的羽蓬把她裹进怀里,双手抱住她。 待会儿我要挠她痒痒。 我们会一边喝酒,一边开怀大笑。 她继续出谋划策,我继续放声高唱。 我感受着她的脸颊贴在我的胸口上。 她现在需要我,我好高兴。 “再说一次。”她说。 “我们永不分离,”我重复道。“永不分离。”